［陆厉］陆小凤传奇之古刹莲台（十八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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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十八）
不少动物都是善于隐匿的专家。
比如蝙蝠，总是埋伏在漆黑的夜里。
壁虎一动不动的时候，看来就和泥灰瓦土没什么两样。
栖息在树上的毒蛇，就像一节攀援盘绕的枯藤朽松。
君子性非异也，善假于物也，这就是说，和动物相比，人虽缺少善变善匿的外皮，却更加狡猾。
谁能想到吴眠云睡着的车厢里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？
足够大的车厢，它的窗子也不会太小的。
难道他就是在马车行进的时候从窗子溜进来的？
这法子的确很精妙，这人的轻功也一定高得很，怪只怪他碰上的不是别人，而是陆小凤！
即便是蝙蝠，也无法做到在攻击猎物时完全不露痕迹的。它的痕迹就是鼓动翅膀时扇起的微风。
这人当然没有翅膀。他有刀！
人可以藏于无形，刀却不能。
刀光乍现，犹如淸霜。
“寒气脆貂裘。”
寒气纵然无法被人眼觉察，脆了的貂裘却不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，还可以听得到、感觉得到。
所以陆小凤能躲过这一刀，绝不仅仅是凭运气而已。
但他只能躲，却不能将人拿住。
那人竟借这一刀之力，向后疾掠，转眼已退出十丈外。董十三娘急道：“追！”
陆小凤道：“吴眠云交给你，这个人交给我。”
董十三娘还想说什么，陆小凤已振动衣袂，如踏月拨云，转眼就消失在黑暗深处。
城里灯火延绵，城外却夜色如墨。漆黑野径固然危机四伏，灯明月朗岂不也是难保万全的么？董十三娘跺了跺脚，终于马鞭一扬，向北而去了。
陆小凤却向南走。
残秋入夜，已近初冬。
林子中密密麻麻遍布的，也不知是松竹还是古藤。
陆小凤的步子迈得并不太快，心情并不太急，因为他已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，如狼一般正盯着他。
他也并不太怕。
他见过真正的狼。
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，死在狼的爪牙利齿之下。结果，它们非但没有伤害他，还叼来果子和草药给他疗伤。
这实在是一件奇遇。
而人，虽有时候比狼恶毒得多，却也不足以教陆小凤害怕。
似乎自从十六岁起，他就再也没有怕过什么。
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勇敢，而是因为他已不在乎。
浪子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，至少，浪子总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。
枯叶踩在脚下的声音，竟有些像雪。
“记玉关踏雪事清游。”
风打在陆小凤身上，虽有些冷，却令人精神振奋。
一向什么都不甚在乎的陆小凤，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个愿望。
他忽然想去玉门关外看一看，所谓玉关踏雪，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，那么意蕴悠悠。
劲风刮过，树嘶如鬼，倏地惊起一片寒鸦。
杀气也像寒风一般突袭而至。
夜色如晦，风卷动。
杀气也从三个方向同时袭至。
好亮的刀！
陆小凤该怎么办？
在这样的密林中，行走最快的动物是谁？
马虽然脚程飞快，却体格过大，难以迅速穿行，决计算不上披襟斩棘的好手；狼固然凶猛，爪牙也足够锋利，但其长处却在群攻，而不在速度。
要论最快，恐怕还当属草蛇。
陆小凤的人忽然像蛇一般弹出！
风至，却只吹起他一缕头发，犹如杏花轻抚。
——风总是没有缝隙的，刀风却有。
三股刀风，两假一真。
真的假不了，假的更真不得，又怎能没有缝？
陆小凤从缝中窜出，又轻轻一飘，像蛇一般侧飘！
所以刀只割断了一片在他肩头停泊的落叶。
落叶坠地的声音，也恍若一声萧萧的叹息。
“一字无题处，落叶都愁。”
落叶是不是真的会发愁？陆小凤不知道，但他自己倒真的要发愁了。
他发愁的时候，就只有苦笑。
对面的人冷冷道：“陆小凤果然厉害，我杀不了你！”
陆小凤道：“你杀不了我，别人也可以来杀我，五谷想要杀的人，哪还有逃脱得了的？”
他已看出对面人的武功。
除了杀人如麻的五谷中人，谁还会用如此古怪凌厉的武功？
所以他愁，愁得愁肠百结。
对面的人冷笑，道：“陆小凤也怕死？”
陆小凤笑道：“当然怕，活着总是件美好的事情。”
对面人道：“死的滋味或许也不坏。”
陆小凤皱眉道：“你为什么要杀我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你应该知道，五谷杀人，只为了一样东西。”
钱！
人食五谷，生来八苦。解决八苦最好的法子，岂非就是死？
五谷是一个组织，这组织的原则只有八个字。
拿人钱财，替人消灾。
所以陆小凤只有问下去：“出钱想要杀我的人是谁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？”
陆小凤微笑道：“你也应该知道，你们既然收了钱，我总要死的，死就死了，总不妨客气一点，让我做一个明白鬼吧？”
对面人讥诮道：“太客气的人总是死得特别快。”
陆小凤道：“五谷的人也怕死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当然怕，死了还怎么收钱？”
陆小凤笑了，笑着摇了摇头。
对面人却道：“你笑什么？”
陆小凤瞧着他，故意一字一字道：“难道你感觉不到，你已经中毒了？”
对面人脸色一变，但没有动。
陆小凤道：“你以为我在骗你？”
对面人仍不语。
陆小凤道：“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，若非吴眠云身中剧毒，你哪有杀他的机会？但正因为他中毒已深，你藏在他背后，才也沾上了毒药，真是一报还一报。”
对面人顿了顿，骇然道：“什么，什么毒？”
陆小凤没有回答，只是道：“现在我随时可以出手杀你。”
对面人慌道：“你，陆大侠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杀人的吗？”
陆小凤淡淡道：“大侠算什么？狗急了能跳墙，就连如来佛急了，难免都要做狮子吼的。”
他一边说话，人也忽然走近，忽然夹断了他的刀！
陆小凤的确不喜欢杀人。
所以吴眠云当然并非中毒。他这样说，只为声东击西，想要趁机出手，摧毁对方的信心！
对面人跌足道：“我说出来，你肯放我走？”
陆小凤没有回答。
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说话，才是最好的回答。
对面人咬了咬牙，终于道：“东方一玉，西方一玉，遇见双玉，大势已去！”
陆小凤笑了笑，道：“无论是东方的五谷玉龙王，还是西方的魔教玉罗刹，我和他们好像都没有过节。”
对面人道：“但西方魔教杀人，有时是没有理由的！”
寒风呼啸，里头夹杂着冰霜血霰，狠狠地割在脸上。
陆小凤的脸上也仿佛结了一层霜。
他忽然想到了很多事，也想明白了很多事。
对面人道：“陆大侠，我，我能不能走了？”
陆小凤还是没有回答。
陆小凤这个人虽然不喜欢杀人，但有时也能使出简直要把人逼疯的法子。
对面人顿足道：“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！”
陆小凤当然乐意听。
对面人道：“五谷捉住了一个人，这个人也算是陆大侠的朋友！”
陆小凤心中一阵恐惧，猛上前抓住那人，厉声道：“是谁？你们捉了谁？那人怎么样了？”
对面人吓了一跳，结舌道：“是，是，是厉……”
陆小凤只感到热血上冲，几乎喝问道：“厉什么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是厉南星的相好！”
陆小凤的手蓦地松开。
他脸色不太好，尤其是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古怪，道：“你在说什么狗屁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陆大侠若不信，我带你去看一看便是。”
陆小凤冷冷道：“我为什么要相信你？”
对面人道：“因为我叫金和尚，我从不打诳语。”
风很冷。
寒鸦掠起时，哪怕一点声响也能传得很远，听来又似呜咽，又似哭泣。
风最大的地方，有一片破败的土坡，坡上亍立着大大小小的石碑，歪歪斜斜错不成行，竟是一片不小的坟岗。
金和尚走到其中一口棺材旁，轻叩几声，棺材板就露出了一道缝。
缝实在太小，小得只够插进一把钥匙。
钥匙就挂在那人的脖子上。
棺材完全打开时，陆小凤终于看见了路。
路竟是在棺材底下的，它通向哪里？是不是黄泉？
金和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，忽地身子一矮，通地就跳了进去。
陆小凤有些犹豫，但就算是黄泉，他也只有跳进去了！
这种地方自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。
既没有钱财，更没有古董。
只有骨头。
他已看出，有些骨头是动物的，有些却是人的。
他慢慢地走着，既觉得心惊肉跳，又不免十分惊奇。
在这底下，风的哭声竟然更大了，仿佛鬼嘶凄叫，就像这下面真的藏有鬼魅。
——棺材下面没有鬼，又能有什么呢？
火折子的光，忽明忽暗地闪动，照亮了一整个地室。
陆小凤悚然垂目，猛然看清了一件事物。
女人。
这女人蜷缩在一团荒草里，血溅得她满手满脸，模样说不出的诡异惊惶。
陆小凤蹲下身，发觉那些只是狗和老鼠的血，便温着声音道：“别怕，你叫什么名字？有没有哪里受伤？”
女子怯怯道：“我……我叫小何。”
她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，有一双灵动的眼睛。“没有，没有受伤。”
她大着胆子瞧了瞧陆小凤，忽然道：“你是不是陆小凤？”
陆小凤笑着点头，“你好呀，小何姑娘，你认得我？”
小何道：“我，我听厉大哥说起过你！”
陆小凤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又升了起来，他只好道：“你是南星的朋友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？”
小何惶然道：“我不记得了，我，我只记得厉大哥，别的，别的我都想不起来了！”
金和尚这时道：“陆大侠，你们还是快出去的好，再晚他就要回来了。”
陆小凤道：“他？他是谁？”
金和尚道：“他就是……”金和尚没有说完，忽然怪叫一声。
陆小凤没有问，因为他也忽地看见了一张脸。
一张比鬼还可怕的脸。
“是我，”这脸瞧着他，发出咯咯的声音，邪笑着，“我叫虫子。”
一种腐尸般的臭味，直冲入陆小凤的鼻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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