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:
6
等他们终于相扶将着打开房门的时候,发现床上躺着一条陆小凤。
司空摘星揉了揉绿豆眼 :“嘻嘻,我真高了,我居然看见了陆小凤。”
花满楼说 :“我也高了。”
朱停嗤之以鼻 :“就跟谁没高似的。”他摇摇晃晃走了过去,腿一伸就往下躺,四仰八叉地叠了上去。
“妈的,这床垫也忒硬,奸商啊。”
司空摘星和花满楼也倒下了。
“奸商。”
“真奸。”
“奸没边了。”
附和声此起彼伏,随之鼾声也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。
“我做了个梦。”
第二天早上,陆小凤眉头紧锁地说 :“我被鬼压床了,三条鬼,任我怎么呼救都没用,吓死我了。”
司空摘星在沉思。
花满楼也在沉思。
“噩梦说出来就没事了,”朱停端着油条走进来,“吃饭吃饭,饿死老子了。”
饭吃到一半,司空摘星突然说 :“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!”
花满楼警惕地看着他,朱停连忙给他夹了块臭豆腐。
“谁踢我?”司空摘星拍拍裤腿,问陆小凤,“你怎么回来了?昨天你不是去洞房花烛了吗?难道你连门都没进去?”
陆小凤说 :“进去了,当然进去了。”
司空摘星说 :“厉南星没答应?”
陆小凤说 :“答应了,当然答应了。”
“不对啊,”司空摘星凝眉,“那你怎么回来睡的觉?”
“因为吧,”陆小凤从包子上撕咬下一大块白皮,还是没能见到肉,“厉南星出了一道题。”
大家忙问 :“什么题?”
陆小凤说 :“ 证明题 。”
大家骂道 :“有完没完,能不能别跟挤牙膏似的,你一次说完不行吗?”
陆小凤说 :“行,行,就是,证明,证明一下我是个好人。”
花满楼叹了口气 :“高竿,真高竿。”
朱停直摇头 :“难办,真难办。”
司空摘星拍了拍他的肩说 :“兄弟,我真心觉得你们很般配,他这么难搞,收服你正好。”
“真的吗?我也这么觉得!”陆小凤露出一排牙,又藏回去,
“那么问题来了,这玩意要怎么证明?”
花满楼脑子最快,他指了指他们仨 :“ 你有人证。”
陆小凤反问 :“你们又怎么证明你们是好人,作的就不是伪证呢?”
“胡说!”朱停立即摆手,“虽然我不是好人,但是我从不作伪证。”
花满楼说 :“这个事吧,有点抽象,我觉得最好问问西门吹雪。”
西门吹雪是个干部,天天搞思想建设,找他来帮忙,应该说是专业非常对口了。西门吹雪昨晚没睡好,此刻正在补觉,被吵醒,又是一脸愤怒的彷徨。
但友情的力量使他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。
他对着屏幕里的四张傻脸说 :“这个事,应该反向操作,找人说说你不是好人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勾当,他一看,最坏也就这样了,那就说明你是个好人了。”
干部就是干部,有水平,有智慧。四个人恍然大悟,挂了视频就发起了朋友圈。
“请说出一件我干过的坏事,谁说得最坏我请他吃饭。”
一个人能把他的微信全给你看,别的东西也就差不多都可以给你看了。
厉南星的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,落到了他的身上。
在这个温暖的咖啡馆,陆小凤脱了羽绒服,露出一件曲线毕露的紧巴毛衣。陆小凤这身打扮,就是希望厉南星能多多地看看他,只有把远观变成近看,才能进阶到亵玩。
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,在磨得发亮的餐几上推动,回到了陆小凤的面前。陆小凤望了望手机,又望了望厉南星,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。
厉南星没有立即打分,而是喝了口茶。
丽江这个地方有很多特产茶叶,它们品种丰富,花样不少,最大的共性就是剐油。
陆小凤看着厉南星放下杯子,那杯沿处还有一丝丝绿的水痕,泄露了嘴唇抿过的踪迹。陆小凤又看看自己的杯里,奶泡表面一个夸张的拉花,暴露着这个时代的喧嚣与浮华。
他感到自己是一块摆在修道者面前的肥肉,不仅注定彼此毫无瓜葛,还十分丑陋,被圣光照耀得无处躲藏。
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,厉南星终于说话了。
“我昨天的措辞不太合适,希望你别太见怪。”
咦,这好像是一句道歉?咋回事。
厉南星又说了下去 :“那句‘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好人’,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怎么看待自己,看待自身和外在。就是一个思辨的意思。”
陆小凤只感到胸口瞬间被一种尴尬溢满——所以这的确是个哲学问题,而不是“只有……才……”,不是什么杠杆,更非自己以为的那种钥匙。
“你是说......”陆小凤的心虚虚的,嗓门也虚虚的。“说什么?”
“当时你并不是赶我走吗?”
厉南星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,可见他听懂了。而他,并没有否认。
于是陆小凤一边压抑内心的狂喜,一边搅动矫情的小勺 :“看都看了,你觉得我怎么样?”
厉南星稍作点评 :“你是个很有办法的人。而且看得出来,你有很多朋友。”
末了,又冒出了一句:“ 和我生活里认识的人很不一样。”
陆小凤问 :“你认识的人都是什么样?”
厉南星想了一会儿 ,说 :“就 ,像我一样吧 。”
陆小凤追问 :“你是怎么样的?”
厉南星笑了一下 ,又止住 ,瞧着他说 :“和你不一样 。”
陆小凤忍住不笑,托腮问 :“在你看来我又是怎么样?”
厉南星喝茶 :“你能把无聊当有趣。”
陆小凤说 :“那你呢?”
厉南星意味深长 :“我把有趣当无聊。”
陆小凤说 :“哎,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,为什么你连讽刺人的话都不带辣味?”
“可能是你的人比较乐观。”
“你是夸我?”
厉南星无奈了 :“你觉得是夸那就是吧。”
陆小凤乘胜追击 :“那被夸的人今晚还可以去找你吗?”
厉南星没有说可以,也没有说不可以,而是向后一招手,说 :“你好,买单。”
陆小凤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并不明白厉南星想干什么。
陆小凤坐进迷彩色大切诺基的时候并不明白厉南星想干什么。
陆小凤被车主带出景区,徜徉在雕版似的梯田间的时候,依然不明白厉南星想干什么。
于是他问了。
厉南星说 :“我是个做天文研究的。”
陆小凤在沉思。
厉南星说 :“我29岁,属虎,天蝎座。”
陆小凤仍在沉思。
厉南星说 :“你还想知道什么?”
陆小凤想了想,说 :“我想知道,我们是在谈恋爱吗?”
厉南星说 :“谈谈看?”
陆小凤说 :“但是我......”
厉南星说 :“只约炮?”
陆小凤连连摆手,说自己对待感情是很认真的,比《真诚真恋》还真。《真诚真恋》是一档大型相亲类地方节目,司空摘星的最爱,每当陆小凤失恋的时候,就会被拉住强行看几集。其中的恋爱哲学颇为洗脑,略看一二,如同再造。
厉南星说 :“其实你不用这么真。”
陆小凤吓了一跳。
难道这是在暗示他可以做点什么?不,他在心里告诫自己,四下无人,宽敞好车,孤男寡男,怎么可以做假假的事呢?
于是他来了点真的。他真,真的唱起了歌。
陆小凤这个人,唱歌很有特点。他虽然瞎唱的时候很难听,可偶尔认真唱一下,那还不如瞎唱呢。
厉南星听了一会儿,终于找到了一句话可以说。
“你还有别的爱好吗?”
07
很快陆小凤就知道那句不用真是什么意思。
厉南星要走了,一个小时后就走,说是研究所有点急事。
陆小凤委屈地说 :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?”
厉南星不解地看着他。
陆小凤叹了口气,说 :“一个绝症病人有权分配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。”
厉南星看了看表 :“还有五十七分钟,你想怎么分配?”
故事讲到这里时,朱停第一个举手,说开房。
“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?”陆小凤的侧脸脱俗又深刻,说,“我们原地车震了。”
这件事陆小凤有吹牛的嫌疑,不过从古至今,也确实没人规定过所谓车震包括哪些环节,这些环节又有哪些是选修,哪些是必修。
总之陆小凤修得很愉快,修得很不羞。
大家有些听不下去,连忙转移话题:“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?”
“这还用问?”陆小凤神秘一笑,“当然是追逐爱情的步伐。”
陆小凤虽然搞的是房地产,却没什么房产。有房产的人是花满楼。
抚仙湖畔的小岛上有一排观景洋楼,其中的一栋就是花满楼的。这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,被陆小凤提到了前面。
恋爱中的人都是自私的,而且容易失踪。
刚把行李放进房子,陆小凤的人就不见了。
司空摘星的电话打来时,他刚根据导航摸到了一片林海深处一个神秘的所在。
他准备给厉南星一个惊喜。
这是正午时分,光天化日,厉南星刚从食堂出来,准备回实验室里继续观察那颗举头红日。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手机,这让他感到些许的不安。
果然,刚走到大门前,就看见了一个刺眼的人影。
不安是他的心跳,沉默如昨晚的康桥。
陆小凤也很不安。所以这一刻,耳边传来的司空摘星的声音就显得很多余了,宛如韭菜根部的老梗,应当立即揪掉。
“这儿据说有个军事基地,你千万别乱跑,小心被就地击毙,变成死鸡一条。”
陆小凤没有说话,呼吸声几许诡异。
厉南星在他对面站着,胸前还挂了个胸牌,好像很惊讶,又好像只是一般般。
司空摘星还在那头说 :“喂?怎么了?”
陆小凤说 :“被击毙了。”就把电话无情地挂掉了。
此时此刻,厉南星想了又想,苦思而不得其果。所以他问 :“这回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陆小凤坦白从宽 :“ 你车里的停车证上,有个观测站的LOGO。”
厉南星默默叹了口气 :“你这样的人要是生活在小说里,一定是个侦探。”
这下换陆小凤惊讶了 :“你还看小说?”
厉南星说 :“小时候看过。”
陆小凤忽然放柔了声音 :“真希望我是个小说人物,那就能更早认识你了。”
面对陆小凤的情话攻势,厉南星表示内心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一点想回去上班。
以陆小凤的为人,怎会阻拦一个心怀探求宇宙奥妙之伟大理想的人投身科研事业呢?所以他走了,走得潇洒,走得无畏。
毕竟,他还可以等到下班再来呀。
殊不知知识水平不是一般高的人,下班的时间也不是一般的晚。
今天要处理的数据有点多,厉南星准备起身回去睡觉已经是十一点以后的事了。这时候,他的学生仲燕燕说 :“老师,那边好像有个人溜进来了,不会是贼吧。”
厉南星往窗外一看,黑乎乎的院子里,黑乎乎地站着个人。
闲人免进的地方他是怎么冲破铁丝网的?
厉南星披了衣服打开门,看见陆小凤冰冷的肉体和炽烈的眼神,觉得有点惊奇,人还能这样?他走了过去,一步一个脚印 :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
陆小凤大气不敢出 :“翻墙进来的。”
厉南星摇了摇头 :“你不能待在这儿 ,不合规定 。”
陆小凤惶恐 :“我会被击毙吗?”
“不会,”厉南星四下看看,“这样吧,我跟你出去。你住在哪里?”
陆小凤有点激动,没想到进展这么快。嘴里话说不出来,手倒是还能指一指。
厉南星点了下头,指示道 :“你原路翻出去吧,我收拾一下就出来。”陆小凤转身就走。
“小心狗。”厉南星在他身后说。
随后,他们在一望无际的星空下,原野上,放飞灵魂。抚仙湖倒映着繁星,倒映着两条黑灯瞎火的人形。
厉南星叹了口气 :“下次人来了,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 。”
陆小凤瞅着自己的鞋面 :“我是不是很唐突?很像流氓?”
厉南星说 :“世上有两种人,一种人像你,直接明快,反应迅速,一种人像我,并没有那么敏捷的感官。”
陆小凤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深意,品出了生命的无常,和爱情的无奈。
厉南星瞧着他 :“我想得少,做得多,就自然以为别人和我一样。你要是让我猜,我真猜不出来。”
陆小凤一听,挤出了邪恶的笑窝 :“你也会猜我?那是不是说明你已经被我迷得不行?”
厉南星没接茬儿,肩膀碰了一下他的,抬脚往前走,示意散步开始。
这里地广人稀,总觉得原始生命力里暗藏危机。
陆小凤忽然停下脚步 :“什么声音?”
厉南星侧耳听了听,说 :“可能是蛇。”
陆小凤明显哆嗦了一下,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。
厉南星观察入微,于是说 :“我们去你的住处吧。”
“我不怕的。”陆小凤还在辩解。
厉南星看着他,眼里头一次有些笑意 :“我怕。”
一代情圣陆小凤,被厉教授轻松玩弄于鼓掌,后知后觉,悔之晚矣。他们在枕头和被子的海洋里遨游,陆小凤兢兢业业,厉南星沉着应对。
“你和太阳很像,”后来,他们坐在 S 城的公寓阳台上,厉南星说,“瞬息万变,翩翩起舞,一不留神就抛射了。”
“什么......什么射了?”
“日冕物质抛射。它会和地球磁层碰撞、融合、进入,在南北极形成极光。”
陆小凤不说话了,他感觉到了智慧之光的普照。
厉南星笑笑 :“我研究的东西很无聊吧。”
陆小凤叹了口气,仰头看着天边西沉的红日 :“我要感谢它们,让你单身至今,才叫我有机可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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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文收录在陆厉合志《江湖人》中,现解封~
鸣谢风大 @孤木风 ,没有她的技术支持,就压根不会有这个故事!!
这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故事,很高兴它完结了,开心!满足!
那么我们下个故事再见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