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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据说对待横死之人,若入殓前在他身上放一根桃枝,就可以化解怨气,助他渡轮回、转来生,不再受阴间之苦。
这样看来,桃林的确是个拼命的好地方,无论生死,都不必再担心身后事。
暮春时节,桃花本就开得最盛,能倒在桃花之下,本来也是件极惬意的事。
陆小凤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牡丹花下,就算做鬼也要做一只风流鬼。可现在,他这个愿望怕是完不成了。
他看了看厉南星,忽然觉得牡丹花也不见得就那么好,这眼前桃花如海,何尝不也是一场善终?
花香正浓,杀气也正浓,陆小凤却没有动。因为厉南星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。
握住手腕的意思,通常就是三个字——“别出手。”
难道厉南星已经想到了别的法子?
雨声淅沥。在这四个人面前,雨点也仿佛落地无声,洇成了雾。
雾是白色的,这四个人的长袍也是白色。
厉南星的衣服是黑色的,就像雨中的山、山中的泥。他在向前走,奇特的是,那四个人居然没有动,也毫无出手的意思。
杀气渐渐消散,空气中只余下花香。
桃花的确很香,花间的陆小凤看着这一切,仿佛觉得很有趣。
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。
明白这件事,只因为一句话。“厉南星,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们回去做教主?”
一听到这句话,陆小凤就笑了。他总算知道,这来人并不是敌人,而是朋友。
四个古古怪怪的白袍老头,四个古古怪怪的朋友。
二加四,当然就等于六。有六在,四还有什么好怕的?
陆小凤笑了,笑得几许得意,几许轻松。他不得不感叹,有时候好运气要来,真是拦也拦不住。
不轻松的是厉南星。
他的眉头皱得很紧,说出的话也很冷。
“我早就说过,我绝不会去做什么教主!”
其中一人青面无须,开口道 :“刚才我们来的时候,好像看见了四个人。”
另一人白眉白须,道 :“你确定他们是人?难道不是四条狗?”
另一人头戴高冠,道 :“我也看到了,看得很清楚,确实是狗,紫腰带的狗。”
最后一人竟是个光头,冷冷道:“狗该死。”
厉南星道 :“目瞻公想杀狗,大可以去。”
原来这光头叫目瞻公。
目瞻公道 :“我不杀狗。”
厉南星又道 :“耳聆公呢?”
原来这高冠者叫耳聆公。
耳聆公道:“我一般只在心情好的时候,偶尔杀一两条。”
厉南星又道 :“你什么时候心情好?”
耳聆公道 :“你答应做教主的时候。”
厉南星不说话。
耳聆公道 :“品啖公,你怎么说?”
原来这白眉白须者叫品啖公。
品啖公冷着脸道 :“我和你一样,一样要看心情,一样要看厉南星答不答应。”
厉南星这时道 :“如果四位长老是来威胁厉某的,就请回吧!”说着,转身就要走,毫无回旋的余地。
这时,那个青面无须者说 :“请等一等。”
厉南星回头,看着他道 :“承擎公还有话要说?”
原来这青面无须者叫承擎公。
承擎公叹了口气,缓缓道 :“只要你做教主,答应重振天魔教,你要杀谁我们就杀,你要干什么我们都跟你干。”
耳聆公跟着道 :“你要杀人我们就去杀人,你要杀狗我们就去杀狗!”
厉南星摇头道 :“我已经在姑姑坟前发过誓,此生绝不会让天魔教死灰复燃!”
耳聆公看了看承擎公。
承擎公看了看品啖公。
品啖公看了看目瞻公。
目瞻公道 :“哼!”
雨已经停了,雾已经散了,雨后的桃花更加娇艳,更富生机。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,像要把这清香吸进肚子里。
厉南星是个恪守誓约的人。
这四个老头儿更是又臭又硬。
照这样情形下去,他与厉南星怕是只有死路一条,注定要成为紫腰带四大高手的刀下鬼了。
死人当然没法再品味花香,陆小凤还没有死,他只好赶紧猛吸两口、猛品两下。
难道事情就没有转机了?
转机来了。
那个承擎公淡淡道 :“你不做教主也可以。”
厉南星看着他,似在等他说下去。
承擎公道 :“只要你答应交出《百毒真经》,我们就去找别人做教主,重振我天魔雄威。”
厉南星的表情,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狗屁不通的笑话。
厉南星没有笑,笑的是耳聆公。耳聆公大笑了两声,拍掌道 :“妙哉!”
厉南星厉声道 :“绝无可能!”
品啖公道 :“这主意不好吗?”
耳聆公道 :“我看这行得通!”
承擎公道 :“厉家的武功绝不能失传,天魔教更加不能就此从江湖中销声匿迹。”
目瞻公道 :“要我看着《百毒真经》失传,不如要我的命!”
厉南星忽然道 :“《百毒真经》已经被我毁了,就算我想交,也交不出来。”
耳聆公笑了,大笑。
品啖公也笑了,微笑。
承擎公虽然没有笑,眼中却已有了笑意。他淡淡道 :“我们早就料到你可能会来这一招,所以准备好了《百毒真经》的原本,只要你肯把它翻译出来......”
厉南星打断道 :“你们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他们当然不死心 :“你休要如此固执,太固执的人,命都不长的!”
一旁的陆小凤听到这句话,心里是一百个同意。他虽然很敬佩厉南星的品格,可事到如今,要是肯稍微通融一下,岂非也能两全其美?
他这么想着的时候,人也突然迈上前来,话也突然插了进来。
他突然开口道 :“我倒有个法子。”
那四人显然认得陆小凤,他们的眼睛盯着他那四条眉毛,仿佛也觉得很有趣。只可惜此刻大家谁的心情都不好,谁都笑不出来。
唯一笑着的人就是陆小凤,他微笑道 :“依我看,只要有了《百毒真经》,反正谁当教主都一样,都能振兴天魔教。”
目瞻公傲然道 :“那是当然,先教主的绝学本就是天下第一!”
陆小凤道 :“那事情就好办了!”
承擎公淡淡道 :“哦?”
陆小凤道 :“厉南星不当,你们就找个愿意当的,而且我保证,我说的这个人一旦当了,厉南星绝对会愿意交出《百毒真经》给他的。”说着,还冲厉南星使了个眼色。
厉南星皱起眉,他在想,这世上有这么一号人吗?
承擎公也在想。
耳聆公也在想。
品啖公也在想。
目瞻公道 :“你好像就是那个陆小凤。”
陆小凤拱手道 :“正是在下。”
目瞻公道 :“你的本事倒不小,厉南星为了你,居然会来求我们帮忙。”
陆小凤道 :“我们是朋友,为了朋友,无论杀人还是杀狗,我们都不需要说什么废话的。”
他的人虽然在笑,语气也很礼貌,却话里话外总带着讥诮之意。
目瞻公冷冷道 :“我们的废话是不少,你的废话也很多!”
陆小凤道:“只要我说的这个主意有用,就不能算是废话。”
目瞻公冷笑一声 :“你指的这个人,不会就是你自己吧!”
陆小凤道 :“当然不是我!”
他连连摆手,好像的确吓得不轻,“当教主这种事我可不愿意,别说教主了,什么主都不行,我这个人自由自在惯了,你们可别吓唬我啊。”
承擎公这时道 :“那你说的这个人是谁?”
陆小凤道 :“这个人,当然就是......”
他故意停了停,好让那四个老顽固干着急。
那四人果然很急。
目瞻公急得瞪眼。
耳聆公急得搓手。
品啖公急得须眉振动。
承擎公虽然貌似淡定,额头上却早也急出了汗。
但他们越急,陆小凤就越开心 ;陆小凤越开心,他嘴皮子动得就越慢。那四人明明知道陆小凤有心捉弄,可也毫无办法,只能眼巴巴地等着,等着他说下去。
陆小凤眼珠转了转,手也转了转,突然一定,定在了厉南星身上。
他的手指并非定在厉南星的脸上,而是定在厉南星的腰上,他说的是——“厉南星的儿子!”
那四人果然眼睛发亮,拊掌道好 :“好啊!妙啊!好!好!”
大家对这个提议都很满意,除了厉南星,厉南星大惊失色,遂又沉下脸,道 :“我哪有儿子,你、你......”
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 :“现在没有,以后就会有啊!”说着,还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。
那四人应和道 :“对,对!”
厉南星低喝道 :“胡闹!”
陆小凤道 :“唉,这怎么能算胡闹呢?”
厉南星道 :“我答应过姑姑......”
陆小凤打断了他 :“你说得对极了,答应你姑姑的是你,又不是你的儿子。至于将来你的儿子怎么想,也由不得你呀!”说着,又瞧了瞧那四位长老,冲他们抖了抖眉毛——四条眉毛。
那四位长老连忙道 :“就是!就是!”他们互相看看,对对眼神,已经胸有成竹,好像已经准备当那个小娃娃的师父了。
陆小凤又道 :“将来你的儿子做教主也好,不想做也罢,你这当爹的总得要教他习武,教他防身的本事吧?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,到时候只怕你想藏《百毒真经》,你的父爱也由不得你藏了!”
他这话虽然说的是厉南星,眼睛却看着那四位长老。耳聆公笑道 :“陆小凤果然厉害。”
品啖公叹道:“陆小凤,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。”
承擎公道 :“既然《百毒真经》与新教主之事都有了着落,我们做长老的自然也不会推辞我们分内的职责。”
品啖公道:“我们的职责好像是保护教主。”
目瞻公道 :“保护教主,就要先杀那四条狗!”
品啖公淡淡道:“现在老夫心情好极了,狗也不妨杀两条的。”
四人忽然白袍一抖,长身而起,转眼就消失在了桃花丛中、桃林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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