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
17
又是黄昏。雨后的黄昏温柔娴静,也像一位优雅含蓄的姑娘。
陆小凤喜欢这样的美景,心情不亚于喝上三天三夜的好酒,听了三天三夜的好曲。
曲并不好,甚至还有些萧瑟。箫音结束时,连心情好如陆小凤也忍不住皱眉,忍不住叹息。
“为什么你的曲调总好像很悲凉?”陆小凤忍不住道,“难道你还有什么烦心事?”
箫管握在厉南星手里,有时是武器,有时是乐器,从来不拘一格。而此刻,不拘一格的厉南星却仿佛陷入了很深的烦恼。他忧心道 :“你这番话只能哄他们一时,又岂是长久之计?”陆小凤笑道 :“说谎纵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好事,可偶尔说一两句谎,可是能救命的!”
厉南星道 :“你不了解他们,这四位性情一向古怪难缠,你既替我许下了承诺,以后我怕是更不能安生了。”
陆小凤道 :“其实紫腰带一直在找你的麻烦,今后就算不大安生,也总比现在要好过得多!”
他又笑了笑,拍着他的肩道 :“我一直想出海转一转,听说扶桑岛上有一种果子,吃了就能延年益寿。我这个人胆子小,还有点晕船,如果你肯跟我一起去,岂不既帮了我一个大忙,又省了很多的麻烦?”
厉南星看着他,看了很久,喃喃道:“你这个人的心倒真大。”
陆小凤道 :“大有大的活法,小有小的活法,难道你真的要赶快讨个老婆生个娃娃,好给那四个老古董抓去做教主?”
厉南星笑了,缘由虽然荒诞至极,但这一次他总算是笑出了声。
陆小凤看着他笑,也看了很久,又道 :“时间不早了,我想那四位长老应该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,”
他说着,忽然抓住了厉南星的手,“走,我们现在下山,天黑之前一定能找个镇子喝酒的,我请你喝。”
夕阳已渐渐沉没,桃花映在红霞里,仿佛也变得更红、更媚、更醉。陆小凤好像已经醉了,醉得想起了以后,想到了将来。
浪子是极少考虑将来的,他们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,只管今天,哪论明夕。
陆小凤绝不是个会考虑明天的人,此刻他却想到了,而且想了很多。
他忽然想,出海的事,他可以邀请厉南星一起去,云游他也可以邀请厉南星一道,还有,他听说南海上还有几座仙岛,也不妨......
他在心里定下了不少计划,仿佛忘了计划这种东西,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。
首先变化的是天气。
山上清凉怡人,山下的空气却窒闷得令人发晕。而那片会打雷的乌云,好像也从山上飘到了山下,而且越聚越浓,越堆越黑,眼看又会有一场大雨。
龙翔客栈虽然名字叫龙翔,却和龙没有一点关系,不仅装不下龙,想塞进稍微大一点的虫只怕也十分困难。
龙翔客栈今天客满,他们到达时,也就只剩下一间房了。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凳,一盏几,一间床。这里倒像极了厉南星的小屋,虽然小,倒还很干净。
陆小凤只希望这小客栈里还有酒,好酒。
他们才刚坐下,就有伙计来敲门。“小店招呼不周,委屈二位客官了,这是我们东家自己酿的竹叶青,算小店给二位客官赔个不是。”生意好的客栈,总离不开殷勤的伙计,和会酿酒的老板。
酒很好,菜也不错,有好酒好菜的时候,身上的雨气好像也能干得更快。
酒喝到第三坛时,一道闪电破空而下,豆大的雨点直洒下来,砸到了屋顶上、马棚上。
闪电过后总会有雷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雷声终于传来了。隆隆的雷鸣中,似乎还夹杂了一声轻细的风声。
这一声,任谁都只怕极难听见。
陆小凤听见了。
在他听见之前,他的感觉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判断,所以他出手——他伸出了两根手指。
手指轻轻一夹,陆小凤就夹住了那声风。
风是不会被夹住的,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,竟有一个黑色的小筒。
筒中有纸,纸上有字。
四个字。
“三天已到。”
陆小凤脸色大变,戛声道 :“坏了!”
他的话刚出口,门外就响起了伙计的惊叫声。厉南星打开门,脸色也变了,他忽然发现这走廊里不知何时竟已充满了血腥气。
陆小凤道 :“去看看。”
其实他根本不必说这句话的,厉南星的人已经迈了出去。
天字一号房是这里布置最好的一间房,屋子正中央还铺着上好的波斯地毯。
现在,地毯被染红了,是被耳聆公的鲜血染红的。
耳聆公倒在地上,显然是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。那剑想必极快、极锋利,所以拔出去时只留下一个极小的血洞。
血洞不大,却足以流干心口的血了。
血还是热的,耳聆公的身体已经冰冷。“原本有四位客官在这房里喝酒,可谁知他们忽然打了起来,
我听到声音想来劝两句,就看到那三位冲了出去,屋里就只剩下——”
就只剩下一具尸体。
碗碎在尸体旁边,碎片里还有酒。他们似乎是解决了紫腰带的四个麻烦,相聚在这里庆祝。
可惜庆祝的酒还没有喝足,就发生了可怕的变数。
陆小凤从满地狼藉的屋子里走出来,走到了厉南星面前,道 :“你认不认识,有什么人用这种细剑?”
厉南星道 :“我知道一个,可是......”
陆小凤道 :“没有可是。”
厉南星犹豫道:“品啖公的佩剑‘吟’就是这种细剑。”
陆小凤沉声道:“杀他的人恐怕就是品啖公。”
厉南星失色道 :“这,这怎么可能?”
陆小凤苦笑道 :“别忘了,这世上有一种武功,总能让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,让人无缘无故地杀人!”
厉南星道 :“你是说......”
陆小凤道 :“移魂术!”
又一道雷声滚滚而来,擦亮了乌云下的屋脊。或许天公也有一双眼睛,正看着人间的罪恶。
屋里打得一塌糊涂,可以清晰地看出打斗和追逃的踪迹。
厉南星道 :“品啖公杀死耳聆公,承擎公和目瞻公一定非常震惊,他们打斗起来,而品啖公显然被移魂,承擎公和目瞻公只有捉住他才能解魂。”
陆小凤道 :“要活捉一个人,总比杀死他要难得多,所以他们全都追了出去,把耳聆公的尸体独自留在这里。”
厉南星道 :“看来玉观音已经到了!”
他说这句话时,嘴唇抿得很紧,手也握得很紧。因为他已意识到,他们的行踪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隐秘,他们的荫蔽并不如他们想象中安全。
他们不知不觉,竟似已走入了瓮中!陆小凤也捏紧了手心,那里只有一张纸条。他在想什么?厉南星望着他,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,目中流露出一丝古怪。
厉南星道:“下午我们与品啖公见面时,他的人还好好的。”
陆小凤道:“是的。”
厉南星道 :“才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,玉观音就已经控制了他,对他下了移魂术。”
陆小凤道 :“嗯!”
厉南星摇了摇头 :“最好是这样,怕就怕......”
怕就怕品啖公早就中了移魂术,他却没能觉察——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结果,这岂非说明玉观音的武功已经修炼到了远非他能破解的地步?
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,想到了一个人。
他霍然抬头道 :“陆小凤,你有没有觉得......”
他的话刚说出一半,人就顿住了,他的心也沉了下去。因为他的穴道突然被人点住,心脉的九处大穴,已经完完全全被封死。
凭他的内力,旁人是绝没有机会得逞的,怪只怪出手的人太快——那是天底下最快的手指,灵犀一指!
一道霹雳划破夜空,刺亮了陆小凤的眼睛。
这双眼睛却毫无生机,已变成了幽暗的死色。
——被控制心魂的人,岂非已等于是一个死人?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