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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。
晨雾像沙一般吹满了山坡。
仲燕燕揉着眼睛走出门时,厉南星的马正在树下徘徊。
这匹马并没有什么不同,只不过它的主人习惯将它停在河边的海棠树下。
树在雾中,马也仿佛在云里;黑马白花,模糊成了一团水的颜色。
厉南星背着琴,衣不沾露地走过来。
仲燕燕眼光中的惊喜变成了惊讶,惊讶又变成了失落。
厉南星给她带回了卧云楼的糖饼,艳海秋的胭脂,仲长统写的家信,程二白攒的零花钱,唯独漏了最最重要的一样。
金逐流。
金逐流可不是寻常人物,他年纪轻轻,辈份却高得吓人,就连上个月刚抱上孙子的“中原神掌”谢顶生也得拜他一声“小师叔”。他那一身武学正宗,正是来自他爹,一代神侠金世遗之教导。
这样一个奇人,按说应该往掌门乃至武林盟主方向发展,却偏偏要和小乞丐混在一起,走路赤脚,树上睡觉,也难怪天桥下头说书的总爱以他为样本做文章。
人们就盼听“大隐隐于市”,仿佛视外形如粪土才是真汉子、不褴褛不英雄,反倒是厉南星这样的清流,轻则陪衬,重则反角。
错不在厉南星,错在厉南星进错了故事,翻错了脚本。
而金逐流这一本,仲燕燕正读得爱不释手,如痴如醉。
却不知厉南星这本又将由谁来翻开呢?
厉南星受人之托,解释道:“金贤弟恰好有要事要办,别担心,好事总是多磨的。”
仲燕燕愤愤:“一定是那个小妖女把他的魂儿勾去啦!”
“小妖女”又是天桥人民爱听的:一个和江湖积怨颇深的邪恶家族,出生了一位出淤泥不染的美少女,但江湖人不解其故,只拿她的背景作衡量,给她扣上各式有失公平的帽子等等等。
金逐流的脚本中心就是这样一位“小妖女”,仲燕燕脚本中心却是这样一个金逐流;厉南星明白这一点,但作为三角之外的一个孤立点,他又实在不知说什么好。
若是朱停朱老板在这里,就能做出个稀奇的小玩具来哄她开心;若是陆小凤,大概会请她吃遍旺宅巷;若换了司空摘星,说不定会表演个连翻一千一百一十一个跟头的杂技节目。
但他不是别人,他是厉南星,是春雨里弹琴、秋露中吹曲、重逢时无言、离别时沉默的厉南星。
他虽不懂如何宽慰朋友,但至少在二十多年的孤旅和流浪中他曾宽慰过自己。
所以厉南星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。
“是你的,终究会是你的。”
仲燕燕不依不饶道:“不是我的我不能抢吗?”
厉南星道:“不是你的,就算硬抢过来也不行的。”
仲燕燕怔了怔,道:“厉大哥,你一直都是这样悲观吗?”
厉南星道:“其实悲观未必不是一种乐观。”
当你把最坏的结果想好,就离“想通”不远了。
世上的难题,最怕的就是“想通”;一旦想通,还有什么困难可言呢?
仲燕燕似懂非懂,心里好像有些赞同他这种哲学了。
胭脂和银两已经收好,糖饼已经吃完,是时候看看信了。
仲长统虽已上了年纪,却依然文路清晰,尤其给这个宝贝孙女写信的时候,一手好字,骨瘦藏风,钩如霹雳,颇有教诲和示范的意思。
没想到这信的内容也很霹雳。
信上只有短短十个字。
前五个字是,逐流已成婚。
后五个字是,珍惜眼前人。
前一句说的是金逐流,后一句说的是厉南星。也难为他老人家一片苦心。
仲燕燕看看信,看看厉南星,又看看信,前功尽弃,“哇”地就哭开了。
也难怪。不光仲燕燕,连厉南星都很难接受。
但丐帮“包打听”之称不是浪得虚名,仲老帮主说逐流成婚,那逐流就是成婚了。
这脚本的剧情早在预料之中,可仲燕燕几乎哭成了个泪人,厉南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哄女孩子开心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,他自己也是毫无头绪。
厉南星眉头深锁。他忽然十分希望陆小凤在这里,帮他给仲燕燕一些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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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s.
至于那后面五个字的含义,仲燕燕顾不上弄懂,厉南星不想弄懂,就这么无声跳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