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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嗒嗒地敲打车顶,好生沉闷。
明楼摘下眼镜,慢慢擦拭。
这是他回到上海后,第二次经过明公馆门前。
明诚望了他一眼。
发现明楼也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,似有一会儿了,所以涣散而恍惚。
明诚心下一惊,又要看路,得空才补上两眼以做确定。
而那人眼镜已经回到脸上。
明楼严丝合缝,稳坐泰山,俨然官僚一位。
变得真快。
车在加速,雨花四处飞溅,水幕里的明公馆显得更远了。
华灯在前方。
海军聚乐部今天只接待有请柬的贵宾。
他们来得不算晚,居然早已是高朋满座。明楼长官风范,一路只管微笑,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点头致意。
或行或止,谈笑风生,一派温和亲善。
明诚则极少发言。大部分时候,他只与明楼耳语。
“先生,上海工商协会代表翁国朋。”
明楼立即进入角色,上前握住了那人的手,“翁老别来无恙啊,身体还好吧?”
他有时提点人名,有时提醒日程,有时还会提示演讲词。
记性这样好,也不看师父何许人也。
“我是真羡慕明先生,”南田洋子果然在合宜的时机出现,“能够得到像阿诚先生这样优秀的人才做助手。”
明诚似笑非笑,用预谋好的表情传递信号。
他今晚的任务正是接近南田。
而明楼,则接近汪曼春。
备两种饵,好钓两种鱼。
制定计划时明楼看出他的忧虑。
“南田谨慎多疑,从她那里不必指望立即取得信任,只需营造互利的气氛。”
明诚眉头没有松开,不过点了点头。
明楼接着说:“你想让她拉拢,就原地不动,除了暧昧的眼光,什么也不给,她自然会过来找你。”
明诚沉思一会儿,咀嚼出别的滋味,瞧着他问:“这是什么恋爱学的真理?”
“经验而已。“明楼不愿多谈,但也不否认。
这条鱼咬钩了。
另一条呢?
突然,一声惊响从汪曼春房间方向传来。
明诚几乎是飞过去的,他脑中一片空白。
不该抛下南田洋子。一个声音说。
逻辑可以回头再圆。另一个声音。
门开着,就在走廊尽头。
榆木躺椅上,汪曼春与明楼近极了。
男人与女人,君子与淑女,一幅美景。
重新把门关好。
明楼太平,就天下太平。
明诚稳了稳,才松了把手离开。
气球而已。
房间里,一个调节领口,一个整理鬓发,说不出的活色生香。
他们都在为刚才的虚惊摇头失笑。
明楼早过而立,他稳重得体,举手投足皆是明家教养。
汪曼春望着他,甜蜜的笑容忽然消失。
这一次见到明楼,让她觉得怪异。她从不知道,竟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脸。明镜的脸。
情人和仇人,她麻木地想,他们流着同样的血。
迎着明楼笑盈盈的眼波,汪曼春恶从胆边生,忽然抽冷道:“我听说,南田正在秘密接触阿诚,想和他谈合作。”
没什么东西真就牢不可破,包括你那高不可攀的显赫家庭。
蛇打七寸。
好一盆凉水。
明楼眼底的情丝瞬间浇熄。
他调转目光,不再看她,不再看任何东西。
“阿诚是百里挑一的人才,挖墙脚的人自然不会少。”
他将上好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,大方地说,“这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这样子喝法,这样子神态,倒接近那个记忆中的恋人了。
汪曼春笑了起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个世纪,汪曼春的门终于打开了。
明诚用背影结束这场监视。
他长身玉立,潇洒凌人,不似平日恭谦模样。
人果然都有很多张脸。汪曼春痛快极了。
她推了推明楼,卖了个好,帮他捕捉到叛徒的位置。
“你的舞跳得有进步。”
车门一关,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。
“南田洋子很满意,以为我跟她达成了共识。”车拐出巷口,明诚先做了个简要汇报。
明楼当然知道。他尽收眼底。
“狐假虎威只有短时效应。”明楼从不放松,他已在盘算下一步动作。
“是,大哥。”明诚请教他,“拉拢谁比较稳妥?”
“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。”明楼比他以为的要放心。
明诚想了想,“梁仲春其人,有利无义,有我无人。”
“那很好。”
明楼心起,目光闪动,不忘补一句:“与你一丘之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