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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发生什么事,鹰眼老七都是最着急的那一个。
现在他很急。他不能不急。
因为陆小凤一回到房间,就突然倒了下去,直挺挺地向前倒下,倒在了地上。
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,陆小凤摔得不轻。等到他醒来,只怕是要心疼自己摔得通红的鼻子,心疼得大声嚷嚷。
可惜陆小凤还不能嚷嚷,也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。
他还没有醒。
鹰眼老七着急,不仅因为陆小凤没有醒,还因为找不到大夫。
那个叫厉南星的人,竟忽然消失了。
他原本以为厉大夫正守着金逐流,毕竟那小子也一直昏睡不醒,好像中了什么妖邪之术。而厉南星并不在那里。
守在金逐流身边的是仲长统,鹰眼老七去找人的时候,仲长统还以为厉南星和他在一起。
甚至那些一块儿在宴会上的人,也无人知道厉南星的去向。
这实在不能说不是件怪事。
第一个提供线索的人是卢镇冲。
卢镇冲毕竟只是被打晕,既没有中邪,也没有昏迷不醒。
“厉南星跟一个红衣服的姑娘在一起。”
“他们以为我还晕着,所以没有防备我。”
“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,我听不太清楚。”
“但这句话我不能不记得。”
“这句话,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。”
鹰眼老七耐着性子听他说完,这时也忍不住道:“他们到底说了什么?”
鹰眼老七已经屏退左右,甚至连门窗都已经关紧,但卢镇冲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他们说,‘掌带’已经到了。”
鹰眼老七脸色已变了。
“掌带”不是一种带子,亦不是一个人。
“掌带”的意思,是“紫腰带”中的四大高手,据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武功奇高,身法诡异而且各怀绝技。
“你就听见这些?”
“就这些,旁的我实在听不清楚了。”
鹰眼老七再着急,也不能把气撒在卢镇冲身上,更何况卢镇冲的脑门上还肿着一块包。
“听说紫腰带是西方魔教的分支,几个月前忽然来到了中原。”
“现在除了丐帮以外,全天下就数紫腰带的人最多、势力最庞大。”
“它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野草,没人知道他们今天究竟有多少人,更没人能预知他们明天有多少人。”
“莫非紫腰带和天魔教有什么关联?”
“听说天魔教也是从西方传进来的,难道他们之间本就存在什么渊源?”
“若天魔教和紫腰带有关,厉南星又是充当了怎么样的角色?”
夜已打了三更。
三更半夜,没有睡的人居然不止鹰眼老七一个。
灯放在圆桌的中央,鹰眼老七坐在五个人的中间。
仲长统是不请自来的。
他人虽然来了,却一直半眯着眼,自顾自地抽他的旱烟袋,连一句话也不说。
仲老帮主不说话的时候,也就没人敢说话。
屋子里唯一一点声响,是鹰眼老七拍脑袋的动静。
鹰眼老七着急的时候会瞪眼睛,干着急的时候才会拍自己的脑袋。
他那海碗大的拳头,一下一下毫不客气地拍着后脑勺,看着都让人心疼。
清风道人倒沉得住气,他的茶已经喝下了三杯,每一杯都慢慢地品,每一口都慢慢地呷。
好在仲长统终于缓缓地抽了一口旱烟袋,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,终于说了一句话:“一年之前,我还没听见过‘紫腰带’这名字。”
但是紫腰带好像忽然已变成了江湖中最可怕的名字!
清风道人也缓缓道:“他们势力的扩张速度,也的确是个奇迹。”
仲长统道:“要造成奇迹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清风道人道:“绝不是。”
鹰眼老七冷冷道:“我们这么晚不睡觉,好像不是长他人志气来的!”
仲长统睁开眼,道:“谁说我在长他人志气?”
鹰眼老七道:“你不是?”
仲长统道:“我只是分析分析。”
鹰眼老七道:“你还分析出了什么?”
仲长统道:“你会不会突然加入紫腰带?”
鹰眼老七道:“我一直觉得你的年纪不算很大,还不至于糊涂的!”
仲长统道:“我糊涂?”
鹰眼老七瞪眼道:“你不糊涂?你不糊涂怎么问出这么荒唐的话来的?”
仲长统又抽了一口烟,沉默了一会儿,缓缓道:“所以紫腰带是绝不会收买你这种人的!”
鹰眼老七虽然还在生气,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一个组织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张,走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路数。
酒,色,财,气,一切诱惑,都有可能被他们用作手段。
但无论用什么法子,紫腰带都一定会先去找那些容易下手的人。
像鹰眼老七这样又正直、又权大气粗的人,是一定不会被他们选中的。
风长街一直听着,此刻忽然叹了一口气,道:“可是我实在不能相信,厉南星是那种能被收买的人。”
韩无双立即道:“我也不相信!”
这两个人虽与厉南星交情尚浅,却是金逐流的朋友。厉南星是金逐流的大哥,他们也就拿厉南星当作自己的兄弟一样。
清风道人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能收买人的东西并不一定是酒色财气,还可能是爱,更可能是恨!”
爱和恨恐怕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了,它可以催人奋发,也能把人送入地狱。
仲长统没有说话。连他都不能否认,厉南星尽管为人清淡,骨子里却有一把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激烈的个性!
当年秘摩崖之约,厉南星执意与金逐流一战生死,岂非正是一腔仇恨被人利用,才差点酿成大错吗?
鹰眼老七道:“你们说的都既好像有点道理、又好像狗屁不通!”他又啪啪地拍起了脑袋,“我们五个臭皮匠,连陆小凤一条眉毛都比不上!”
如果陆小凤知道鹰眼老七这样夸他,恐怕连晚上做梦都要笑醒。
他的确在做梦,但却不是什么好梦。
他梦见自己正坐在一片湖边钓鱼。
杨柳依依,杨柳细细,杨柳离离。
别人都钓到了好肥的鱼,他却白忙活了一天。
他居然就这样坐在岸边,从白天钓到了晚上。
这副执着倒符合他的臭脾气。
一夜过去了,他还是一无所获。
只要功夫深,奇迹总会发生,更何况梦本就是创造奇迹的地方。
奇迹发生在清晨。
天光刚刚露出一点亮,陆小凤刚刚收获第一样战利品。
钓上来的不是鱼,而是一面神像。
那神像既不是什么佛,也不是什么鬼。绿色的鼻孔,铁锈一样的面颊,眼睛处却是空洞的。
神像既不能吃,更不能用,陆小凤只好再把它丢回河里。
很快,鱼儿咬钩了。
陆小凤当然很高兴。他愉快地收线,满意地解下鱼钩。
谁知,鱼的嘴里突然开始冒血。
好多的血!
陆小凤并不是个胆小的人,更没有晕血的毛病,可此时他却感到说不出的恐惧。
鱼嘴缓缓翕张,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话语。
陆小凤居然真的凑了过去,真的打算听它一听。
这绝不是陆小凤会做的事,可这梦却偏偏要他这样干!
梦就是这样子的,有时让你心想事成,有时却偏偏非吓死你不可。
那鱼眼眶空洞,竟也像在看着他,好像非要说什么话来给他知道,想不听都不行。
更要命的是,陆小凤居然也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,那感觉告诉他,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含意,他非听不可!
他听。
他只有听。
他仔细听。
那鱼说的是——
“快去救厉南星……!”
陆小凤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