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三)
酒馆变成火海,火海变成废墟。
高鹤在废墟上来回走着,似在寻找什么。
那些杀手忽然消失,比来时更快、更神秘。
好在他们总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。一具尸体。
尸体经受火刑,也只剩下一副烧焦的枯骨。
高鹤盯着这个人的脸。
枯骨是绝没有什么“脸”可言的,但高鹤却觉得很奇怪。
但他还不敢下结论。他还缺少证据。
六扇门的几个捕快已赶到了这里,他们也搜查得很仔细,却仍一无所获。
只有高鹤不死心。
高鹤不死心的时候,罗卧月也只能陪着。
这时,罗卧月忽然道:“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。”
果然是件好东西。
一枚玉牌就在枯骨的灰中,烧焦的土里。
罗卧月道:“火也毁不了的玉牌,我好像是第一次见。”
他的轻功虽然好,人还是太年轻了一些,见识也少了一些。
高鹤道:“这种玉牌我倒是听说过一点。”
罗卧月道:“哦?”
高鹤道:“西方一玉,东方一玉,遇见双玉,大势已去。”
罗卧月吃了一惊,他显然也听说过双玉的名头。
“东方玉”玉龙王是五谷的大老板,“西方玉”玉罗刹是西方魔教的教主,两个可怕的名字,两个可怕的人!
但奇怪的是,江湖上谁也没有见过这两人的真面目……
罗卧月听到这名字,也不禁失色道:“难道这玉牌和双玉有关?”
高鹤冷冷道:“如果我看的不错,这就是西方魔教的罗刹牌!”
罗卧月道:“莫非这个人是西方魔教的人?”
高鹤道:“哦?”
罗卧月道:“若不是西方魔教的人,又怎么会有魔教人才有的罗刹牌?”
高鹤道:“哦?”
罗卧月皱眉道:“你不同意?”
高鹤道:“我同意。”
罗卧月道:“你想到了什么?”
高鹤盯着他道:“我在想,若不是西方魔教的人,又怎么会有魔教人才有的罗刹牌?”
他竟将罗卧月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。
罗卧月皱眉道:“什么意思?”
高鹤道:“你不明白?”
罗卧月道:“不明白。”
高鹤道:“我却明白了一件事。”
罗卧月道:“什么事?”
高鹤道:“奸细就是你!”
他这一句仿佛是怒吼出来的,在这吼声中他已腾起,银晃晃的枪尖瞬间就到了罗卧月的胸膛。
到,而非刺。
所以罗卧月仍然活着。
罗卧月不仅活着,还在冷笑。
高鹤怒道:“你笑什么?”
罗卧月道:“我高兴。”
高鹤道:“你高兴?”
罗卧月道:“原来你也觉察到我们之中有奸细了,原来你还不糊涂,我罗卧月能有你这样的人带领,我为什么不高兴?”
这句话的意思很多。
罗卧月这话无疑是说,他也早就怀疑他们几人之中有个奸细,但这个奸细却不是他自己。
高鹤道:“连六扇门都没发现的罗刹牌,为什么偏偏被你发现了?”
这句话的意思也很多。
高鹤这话无疑是指,若六扇门都没有查出这件证物,这证物怕是根本不存在,而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。
这样做的人,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?
罗卧月苦笑。
他苦笑着道:“可能是因为我倒霉。”
高鹤冷冷道:“这种霉可不是人人可倒的!”
罗卧月道:“李漱石在追踪杀手,吴眠云又追陆小凤去了,至于霍老四,早就被厉南星打成重伤生死不明,而现在这里只剩下我跟你,你自然会怀疑我。”
他深深吸了口气,惨笑道:“我不是倒霉又是什么?”
高鹤道:“你这话里也有漏洞。”
罗卧月道:“什么漏洞?”
高鹤道:“这里只剩下我跟你,你难道不怀疑我?”
罗卧月道:“谁说我不怀疑你?我若不怀疑你,也不会要求留下来跟你待在一起。”
原来他留在这里,就是为了看住高鹤。
这里面虽然还有疑点,但也勉强合理。
高鹤不禁又道:“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?”
他的枪尖只停在罗卧月胸前不足三寸的地方,岂非随时可以要了罗卧月的命?
罗卧月道:“如果我出手,还怎么试的出你?”
高鹤道:“你试我?”
罗卧月道:“如果奸细是你,这一枪绝不会白白停在这里,我也绝不会有机会跟你说这么多的话。”
奸细杀人,只为杀人而已。
手下留情的人,还会是奸细吗?
罗卧月刚才说的高兴,难道也是为发觉高鹤不是奸细而庆幸?
这些问题高鹤答不出,但他显然已被罗卧月的话打动。
罗卧月道:“所以现在你不妨先把枪收起来,我们不妨先讨论一下,那两人究竟谁是奸细的可能性更大。”
高鹤虽没说话,但已将枪放下。
他一向沉得住气,也一向很冷静。
忽然间,木板门砰的一响。
这酒馆已烧成了废墟,早已没有门。
门是六扇门的捕头设的,为的是防止这里的证据被破坏。
门外没有人。
门口的地上,倒有一个包着布的石头。
刚才的动静好像就是石头砸在门上的声音。
罗卧月捡起了石头,高鹤捡起了布。
布上有字,六个血淋淋的字。
——奸细是李漱石!
这里刚下过一场雨。
雨带来了寒意,浸润了泥土。
地上蹄印交错,一路向南。
蹄印向南,那人迹呢?
罗卧月道:“留血字的人一定知道什么,不如这样,你向南追,我向北追。”
这是他们的行事习惯,两个方向都不放过,最有可能找到线索。
高鹤却道:“不行。”
罗卧月道:“你不相信我?”
高鹤道:“我虽然很想相信你,却不敢太相信,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走在一起。”
罗卧月也干脆地道:“行。”
他们先向南追。
南面果然有匹马。
马在河边喝水,一副很悠闲的样子。
于是他们折回,立即再向北去。
北面是林。
林中果然有个人。
但人已死了!
死人挂在树上,好像是自己上吊而死。
罗卧月道:“看来我们又空欢喜一场。”
高鹤道:“没有。”
他拍了拍罗卧月的肩,道:“你快去把他抬下来。”
罗卧月叹了口气,他一向很爱干净,但也只有去。
尸体还没有冷透,死的时间并不长。
一个人为什么好端端地会突然上吊?
罗卧月道:“这人好像是其中一人。”
刚才交手的混战中,这人也在其中。
高鹤道:“我也认得这个人。”
罗卧月道:“你认得?这人是谁?是不是西方魔教的人?”
高鹤道:“我只知道他是‘五谷’的杀手丁逸。”
罗卧月道:“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罗刹牌!”
高鹤在找。
他已认得丁逸好多年,从来不知道他和西方魔教有什么瓜葛。
他果然没有找到罗刹牌。
不仅没有罗刹牌,别的牌也没有。
五谷的人,一向没有任何标记。
杀手需要什么标记?
——这一点高鹤当然很有把握,他自己岂非也曾是五谷的人?
但他却找到了另一样东西。
一块布。
上吊总要用布,但这块布却不同。
丁逸浑身上下都穿的是黑的,又怎会用一块白布上吊?
罗卧月也发现了这一点,他看了一阵,忽然惊呼道:“这好像是那个人的袖子!”
“那个人”是和高鹤交手的人,此人的兵器就是袖子。
难道是那个使袖子的人勒死了丁逸,又将他吊到了树上?
他们本就是一伙的,为什么要自相残杀?
高鹤只说了一个字。
“追!”
罗卧月却道:“等一等!”
高鹤在等他。
罗卧月慢慢抬起手,慢慢地抹了一把脸。
他的脸上有血。衣服上也有。
这不是他的血。
他仰起头,忽然看到细密的枝桠之上,藏着一个包袱。
正是这包袱里渗出的血滴了下来,滴到了他身上。
高鹤道:“你为什么还不去把它卸下来?”
罗卧月苦笑。但他只有去。
这包袱实在不能算是个包袱。
这是用枯藤和乱枝草草编成的麻袋,这种麻袋藏在十来丈高的树上,看起来就和鸟窝没有太大的区别。刚才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死状狰狞的丁逸身上,全然没有发觉这上面还藏着另一个人。
人已死,血已干!
罗卧月道:“看来这个人死得比丁逸还要早。”
高鹤点头。
罗卧月道:“所以这个人绝不是杀丁逸的凶手。”
高鹤道:“绝不是!”
罗卧月道:“究竟是谁杀了他?”
高鹤沉默。
罗卧月道:“难道说,杀他的人就是李漱石?”
高鹤道:“不一定!”
罗卧月怔住。
高鹤道:“也可能是你!”
罗卧月吃了一惊,道:“我?”
高鹤道:“丁逸的武功我还算了解,天底下能把他活活勒死的人不多!”
罗卧月笑了笑,道:“这个人应该武功很高,而且和他很熟。”
高鹤道:“所以这个人很可能是他们潜伏在定云堂的奸细,也就是你!”
罗卧月道:“能把一个人送到那么高的树上,也一定需要不错的轻功。”
高鹤道:“你的轻功刚好也很不错。”
罗卧月道:“原来刚才你叫我上去,就是为了看看我的轻功。”
高鹤道:“你不笨。”
罗卧月道:“我很笨。”
他苦笑道:“我若不是笨得很,又怎么会一路把我自己送到你手上?我为什么不趁机跑掉,还要留在这里被你怀疑?”
高鹤道:“你是说,你是被设计陷害的?”
罗卧月道:“我只知道,如果我是奸细,一定早就找机会溜了,绝不会做这么多麻烦的事情。”
高鹤沉默了一阵,忽又沉声道:“行!”
罗卧月道:“行什么?”
高鹤道:“你的话我姑且相信,所以现在我们最好找到李漱石,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罗卧月道:“李漱石若真是奸细,难道还会回来自找麻烦?”
这时,忽听一个人道:“谁要找我的麻烦?”
说话的人正坐在马车上,正是赶车而来的李漱石。
高鹤脸色变了变。
罗卧月沉着脸,忽又笑道:“李老三,你去哪里了?我们正在找你。”
李漱石跳下车来,一把拉开车帘,得意道:“我当然是追贼去了。”
车里果然有两个人,五花大绑的两个人。
他走过来,一面笑道:“你们呢?有什么收获?”
罗卧月看了看高鹤,高鹤看了看罗卧月,都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。
地上只有两个死人,死人就是他们的收获。
看到这两人的死状,李漱石也不禁皱起了眉。
高鹤这时道:“不管怎么样,六个人现在都已齐了。”
六个人,是说焦二,孟三,奉四,陈五,赵六,和厉南星。
罗卧月眉头紧锁,也喃喃道:“但我现在却越来越糊涂了……”
李漱石显然还不明白他们的意思,只是拍了拍罗卧月的肩膀,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们最好立即回去,你难道不想快些洗干净衣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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